校友访谈 | 刘冉:我不化妆,也不买包
这原本是状元系列的第三篇,但我们并不想对状元二字着墨太多。
因为她本人对这个话题没啥兴趣,觉得没啥可聊的。
其实想想也对,作为山东省理科状元,刘冉竟跑去读了十年社会学。社会期待是什么?她好像从来没往心里去。
弱水三千
至于为何是社会学,这中间是有些机缘巧合,但读商科她是从没想过。
当初清北的招生组听到这也是一愣,但对于刘冉来讲,这是件很自然的事。
「我那时的生活圈里没有这样的人,连商科做些什么都不知道。」刘冉解释。可这解释其实牵强,因为就算她在中大读完本硕,又赴宾大读起博士,见到了商科如何多金以后,她也一直没有转系,而是始终吊在社会学这一棵树上。
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。真爱。
而这一切的缘起,好像是因为教《社会学入门》的陈先生。入中大后,她在文科基础班读遍各科入门课程,不期被陈先生的人格魅力所打动,觉得世界一下子在眼前清晰起来。
这种感受在当年难以表达,到后来,她才在《社会学的想象力》一书中找到了恰如其分的表述:
「个人只有明白所身处的时代,才能理解自己的经历,继而把握自身的命运;也只有当她知晓该时代所有个人的生活机遇时,才能明了自身的生活机遇。」
(这是《冰与火之歌》里冰原狼Summer的小时候,就是布兰那只,刘冉超喜欢它)
上边这句话不太好懂,但我们或许可以引一句更加通俗的名言来作注脚:「一个人的命运,当然要靠自我奋斗,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。」
刘冉也曾轰轰烈烈地投身到这时代的洪流里。汶川地震后的一年,她独自跑去都江堰,驻扎在市郊一处板房,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研究当地的一支NGO(非政府组织)团队。这支团队做的是心理支援。
地震后百废待兴,NGO组织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将出来,协力政府做着灾后重建。驱动它们的既不是权力也不是利益,其原动力在于志愿精神。像是一位志愿者当年飞往四川时说的:「哪怕是救出一个人,这一辈子也值了。」
在那趟田野调查中,刘冉像是确定了自己的精神坐标。后来不仅她的本硕论文都与之相关,她的绝大多数朋友,也都是公益组织的成员。
女生的数学
做文科类的学术研究,其实挺怕理论与现实脱节。好在社会学很少会有这样的担忧。特别是到美国以后,许多理论成果都可以充实政府智库,成为推动公共政策改善的基石。
而刘冉虽然对学术研究爱得深沉,却也没把自己囚禁在象牙塔里。研究课题之余,她也在做些「私活儿」,而这缘起于她自小而大,内心深处的愤愤不平。
这愤懑她用一句话就说完了,初读只觉可爱,掩卷却惹人喟叹:
「当年我数学成绩可好了,但从没有人对我说,你将来也能成为数学家。」
对比之下,刘冉曾因为语文好而被鼓励做记者、作家;因为演讲、辩论好而被鼓励做律师;甚至往商科发展也不乏人游说,就是没人说数学家你也能行。
(富士山上)
而自从由理转文后,数学更是与她无缘了。刘冉在读本硕时也多是做定性研究,中大也没有修习高数的硬性规定,因而直到去了宾大,刘冉才开始真正面对概率、微积分、线性代数。同时出于需要,她还辅修了一个统计学硕士。
刘冉挺伤感的,因为这些入门课其实没多难,只是早期缺少启蒙,如今就很难再感受到数学之美。这固然是因为她的父母都是文科生,家里的书橱上都是些文史哲,也是因为从来没人引导她走上这条路。搞数理竞赛似乎一向是男生的事,她也逐渐想明白了:
「我做不成数学家,就因为我是个女生?」
这种愤懑潜滋暗长,直到有一天,她与友人合作成立了名为「理工女」的社群,专门分享女性科学家、数学家的故事。
「理工女」还在慢慢积累她的影响力。这条路不很好走,因为在数学这个学科上,不仅家长、老师持有偏见,女生自己都很少相信自己。大家似乎都觉得,男生天生就应该逻辑强、数学好。
可刘冉觉得,哪怕仅是点明这种偏见确实存在,它的影响就会显著降低。刘冉就是想说清楚:女生也可以搞好数理化。而怼上了这种偏见的她,连手上的博士论文都在围绕这个话题,跨国家、跨文化地在研究「数学上的性别偏见」。
难凉热血
「理工女」以后,刘冉也没消停。她似乎总处在放飞自我的状态,想到什么就做什么,比如在沙田的地铁站里拍了婚纱照,又比如因想读原本日语论文而学多了一门语言。再比如,参与「政见」平台的建设。
(沙田站内的婚纱照)
这个叫作「政见」的平台企图心挺大,想要推倒知识的高墙,可惜名字犯了忌讳,命运相当坎坷。在知乎上,它就因为「严重违反专栏规范」而被封禁。
若你去翻一翻文章的标题,或许会觉得这挺「情有可原」。因为它们不是「教育系统——意识形态斗争的战场」,就是「马克思主义理论如何解释法西斯主义兴起」。虽然这些都不是出自于刘冉手笔。
2012年起,刘冉累计给「政见」供稿36篇。这些年,虽然从网页转移到微信,公号「政见」也添加了备用号「针尖」,刘冉也没停下笔。在她口中,如果对某种不可预测的边界产生恐惧,那才真叫没有希望了。
(知乎上的「政见」专栏)
她身边的人好像都带着些这样的理想主义。据说川普上台时,因为三观塌方,学校里有人边走边哭。还有人在出选举结果的次日去看了心理医生。
对于社会学的师生,这种精神层面的愤怒或困扰只有更多。虽然他们可以通过调研、出报告对政策影响一二,但更多时候,面对社会上的冲突与矛盾,还是满载的无力。
(Women's March,抗议川普的女性游行)
就比如她曾在香港某个不可言说的时刻,在某个不存在的网站上,给内地生建了一个不可言说的主页。两个多月,持续更新内容。虽然到头来仍是梦一场,但只要这口气还在,就算不上屡战屡败,而是屡败屡战。
这种情感状态,有时像极了儒家所谓的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」。笔者甚至已在脑海中给毕业于新亚书院、拿过诚明奖的她配上了背景音:
「手空空,无一物,路遥遥,无止境。艰难我奋进,困乏我多情。」
然而这些都出自笔者臆想,刘冉自己从未觉得有那么悲情。
生活是很好玩的
精神上固然有层出的愤怒与困扰,但它们并没有太影响到她的生活情绪。这或许是因为她爱好实在太多。
在刘冉的友人口中,她精通辩论、话剧、日漫、日语、棒球,并且在他们这些业余人士眼里,本来同样业余的刘冉居然可以玩出专业水平。比如她曾帮助中大拿到2007年大专普通话辩论赛(香港)的冠军,自己还成了「最佳辩手」。不过她那时辩论队的教练好像更厉害,通过《奇葩说》成了网红。
刘冉对此还挺谦虚的,她说社会学包罗万象,不像其他学科越钻越深的同时也越变越窄,不管她想读点啥、玩点啥,都可以跟导师信誓旦旦地讲,这是在进行社会学研究。虽也不知她的导师是否会腹诽,她的研究范围真是广泛。
可惜好玩的代价是没有钱。其实不只是她,凡是文科社科的博士,都是一贫如洗。好在君子固穷,像对待其他大多数物议一样,刘冉也没太当回事。反正她从来素面朝天,不化妆也不买包,结了婚也不要房不要车,反正在她看,生活又不只是柴米油盐。
(搭地铁去结婚)
在她眼里,能钻进自己的小圈子里,做些有意思的研究,就已经很开心。不过笔者并不很懂这种开心,因而很难传达出这种「箪食瓢饮,回也不改其乐」的精神。
只是看得出,刘冉确实挺热爱生活。比如为图一乐,她会跑去电影院,连刷五遍「爱乐之城」。
但她也不是没有「丧」的时候,只是这种「丧」里莫名透着一股喜剧精神。比如在登上心心念念的富士山后,回头她却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:「其实富士山近看就是个大煤堆,一点也不浪漫。」然后附上一张似哭似笑的打卡照。
最后按照惯例,我们请她给学弟学妹讲两句赠言。她想了想后坦白:我的生活比较随性,当不了人生导师。我们不死心,接着又问:你的人生清单上有些什么?她思考了好一会儿,说,有机会离开地球吧。但随即想明白什么,表示做社科研究又挣不到大钱,这个梦想有生之年估计挺悬。
这时笔者出于善意提醒她,现在已经有了送骨灰入太空的服务,将来或可考虑绕地飞行。她踌躇一会,点点头,说那也不是不可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