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友访谈 | 司玉洁：当学霸之路走到尽头

对司玉洁的采访透过电话进行。彼时她正在南京调研项目，接受采访邀约后，她熟练地将电话会议的各项细节安排熨帖，周到细致之处，与她平时的工作状态如出一辙。

对她来讲，高考已经过去十年。现在她的身份是咨询顾问，任职于一家国际管理咨询公司。这段时间，随着电视剧《我的前半生》热播，咨询顾问这个小众行业，也逐渐开始进入公众视线。

电视剧中的顾问们个个俊男靓女，谈吐不明觉厉，生活纸醉金迷。然而现实是现实，光鲜背后，是日复一日的自我砥砺。司玉洁坦承：「在他们这行，几乎个个都是学霸，但读书好只是最最基本的要求。并且随着职业生涯的不断展开，再学霸一般地思考与处事，反而会掣肘职业发展。」于是踏出校园之后，司玉洁开启了持续的自我转型。

但我们还是从学生时代开始说起。

高考于她的印象已日渐模糊。访谈一开始，她就开门见山：念大学、工作后的经历都容易分享，只是高中时的事年深日久，难以打捞。不过对她来讲，夺冠这事儿好像挺水到渠成。

这倒不是夸大其词。她高中就读于安徽省传统名校合肥一中，高考前的几次模考都名列文科第一。我调侃她是否当时已经胜券在握，她连说没有，也就五成把握。之后成绩公布，她比本省第二名高出足足二十分。

即便这份荣光没有令她过分激动，她也不得不承认：之后近十年的人生轨迹，都是自那一刻漾开。

2007年，读港校的热潮方兴未艾。她也成为其中一员，领了全额奖学金，入读中文大学。司玉洁当时的心境已难还原，但依她现在的口吻，入读中大时，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特殊，因为身边同学的成绩大多相近。然而踏入社会后，「状元」逐渐成了她的醒目标签，令她又爱又恨。

司玉洁一度很不喜欢被标签为状元，那时她入行方两三年。有一回她被派驻到某500强德资企业，老板向客户CEO 介绍她，第一点就是：小司曾是高考全省第一名。她一边陪笑，一边心里不是味道：难道高考结束后的七八年里，我就没有其他任何值得一提的成就？

事后她向老板提出：作为专业咨询师，是否应该淡化学生时代的成绩？老板是个美国人，很幽默，耐心向她解释：提「状元」身份就像是下鱼钩，用来钓起对方的兴趣。等对方「上钩」后，你才有机会展示更多。

渐渐她也适应了这些，并且反而开始庆幸，自己能有这样一枚独特「鱼钩」。因为她也发现，在内地的那些应酬场合里，觥筹交错间，这的确是吸引注意、打开话题的一个突破口。

状元归状元，学霸多年，留下的可不只是标签。一套生活方式早已习惯成自然：做事时心无旁骛，朝着一个目标「死磕」。可入职两三年后，司玉洁发现这套方式行不通了。

「那段时间遭遇了不大不小的职业危机。读书时死磕到底是优点，但换到工作上，就是不懂优先级、不会变通。尤其是在西方人主导的公司里，『埋头苦干』实在是一个贬义词。」

于是她开始尝试转型。

说来好笑，司玉洁转型的第一关叫作减肥。不管瘦⼦们如何不解，每⼀个胖⼦⼼⾥都明⽩：胖，就是「⼈间失格」（在⼈间，失去了做⼈的资格）。⽽在这点上，司⽟洁应该很有发⾔权。

她⾃称在⾼中时⾮常胖，有⼀回她在教室外，⽼师在教室⾥，兴许是临近⾼考想要活跃班级⽓氛，⽼师对着全班发问：状元状元，何谓状元？接着就⾃问⾃答：所谓状元，⼜壮⼜圆。那时司玉洁已是身负众望的「种子选手」，在这语意双关的玩笑中，同学们哄堂大笑。

现在她能乐呵呵地分享这故事，显然是瘦下来后看得开了。凭着毅力和在健身教练身上砸下的重金，司玉洁在一年内瘦了整整四十磅，并且一直保持至今。其实在她⼼底，减肥成功和考得状元两事的分量不相上下，都深刻改变了她的⼼理状态。只不过减肥⼈⼈在喊，考状元却鲜少有⼈体验。

说回实际工作。访谈中，虽然说明是校友闲聊，司玉洁却仍时不时「咨询师上头」——⾯对⼗⼏条提问，她总是想要将之分类，然后再分条分点阐述。从业五六年来，她身上的咨询气质越来越明显，学霸⽓息却越来越淡薄。

她⾃我解嘲，说读书时以学霸的姿态憋⼀⼝劲猛冲还可以，⼯作以后，这条路却越来越⾛不通。

初时做些基础⼯作尚可，⽽等到层级往上，便需动⽤不同资源，与不同类型的⼈合作。「有时你可以对⾃⼰狠，却没法强迫别⼈与你相同，」司⽟洁举例，「有⼀回她好不容易打磨出⼀套定价系统，之后却没办法落实，因为IT部与市场部都不配合，说是太复杂，增添了额外⼯作。」

那件事最终以重做⼀套新系统解决，没有早先的精致，却胜在简单易⽤。

⼯作上的挑战还来⾃于年纪。为了使⾃⼰看上去显得成熟，司⽟洁特意剪了短发。可是有⼀回她去新疆跟项⽬，对⽅⻅到⼈后还是⽴刻致电她的⽼板，问来⼈怎么年轻。不过司⽟洁倒也争⽓，⾃第二周开完⾸次汇报会议后，对⽅再没提过这茬。

采访到最后，我问她咨询的工作有多辛苦。她回答说，虽然是每周⼯作八十⼩时，但也不是全⽆⽣活。出差到各地，她偶尔也能偷得半⽇闲，看吐鲁番的⽕焰⼭，观颐和园的柔云，或是听一听鸡鸣寺的梵⾳暮⿎。

但她的挚爱，好像还是楼下餐厅⾥的紫菜⾁碎泡饭。

像她自己所写的那样，「每次出完⻓差后半夜返港，⾏到⾃家楼下，由⿊沉沉的夜里走进明亮的餐厅，搁下⼤号⾏李箱后缓缓坐定，捧起碗，⼀⼝热汤饮下，那些被项目榨干的精⼒，都好像在⼀丝丝聚拢回头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