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友访谈 | 胡慧盈:文状元的苟且、诗和远方

 

胡慧盈,2010年以沈阳市文科头名身份入读中大会计系,本科期间写下的微情书《百字令》广为流传。2014年毕业后入职安永,从事审计至今。

 

投笔从商的审计师

在加上微信以前,我从没想过这个当年的文科状元、微情书《百字令》、中大版《南山南》的作者,如今在吃审计这碗饭。

 

舞文弄墨与报表数字相去太远,乃至令人产生某种同情,觉得这投笔从商或多或少是为生计所迫。

 

这条「南辕北辙」的道路直可追溯到入学那年,作为沈阳文科状元、辽宁省的第二名,胡慧盈如愿拿到了中大全额奖学金,却入读了商科基础班。用她自己的话说,七年前,考了高分却不读商学院的人,总会被问一句是不是傻。

 

现在的她已经不介意别人的想法,面对「文状元读什么商」这个或被问了千百遍的问题,她直言:「文科赚不到钱啊」。

 

所以虽然这个女状元很喜欢写作,甚至把写作誉为她「生命的必须」,可毕竟写作和呼吸、睡眠等等生命的必须一样,无法作为她赖以谋生的手段。

 

难舍诗情的文人

行文到此,像都只是在描摹一个精致的物质主义者。只是交谈中始终有一个疑问困扰着我:既然已经读了商,为何不去更赚钱的投行券商搏个前途,而是要选择审计这个卖命的工种?以至于她生活里仅剩的表达空间,似乎只有早晨六点的朋友圈状态:「这时候下班回家最大的困惑就是,不知道该睡觉还是直接换个衣服出门。」

 

她的回答叫我哑然失笑:可能是毕业时还有些文人情结作祟吧,入行的时候以为,审计似乎是当下资本市场里底线稍微高那么一点的角色。

 

听她说到文人情结,我不禁想起2013年流传网络的《百字令》,像是她多年写作功力的一次集中爆发。至今你在网上敲下「胡慧盈」三个字,首先入眼的绝不是她当年的状元访谈,而是那句「天人合一处,垂首对漪涟」。

 

 

她的百度百科词条也是在那一年被建立的。不过她回忆起当年参赛的初衷,不过是为了第一名的奖品 iPod shuffle。她开玩笑说,花一小时写的东西就得了这个奖品,回报率比现在加班可观多了。为此,她还用上了些学霸式的狡黠,比如诗体的菱形格式,以便在参赛作品中独树一帜。

 

 

至于「暗恋成疾自陈心曲」这些媒体指控,她则矢口否认。

 

可老天对文人,好像总是特别残忍的。她一入行就被分在了公司的魔鬼组。在那里,上司从不会说「你病好了吗」,而只会问「你的report什么时候交」。由于工作压力太大时间太长,一个月前她刚刚大病一场,可采访的那个周末她还是两天都要加班,只是抽出了午休给我,短短两小时。

 

这种算不上光鲜的生活状态,不知是否会符合多数看客的期待。其实她自己也调侃:吃瓜群众喜欢「伤仲永」,喜欢听差生逆袭、学霸给学渣打工的故事。毕竟不是状元的人比状元多,状元就成了众矢之的。这种不进则退的压力很难承受,心大如她这样的东北姑娘,也花了好几年才脱去敏感。

 

但当我问起状元光环给她最大的好处,她的回答竟是给家人留下了美好的记忆。「让他们在故乡的圈子里接受不断的膜拜和咨询吧,我自己必须跟那个过去保持安全距离。」她如是说。

 

文科状元和「百字令」两个带着浓浓文人气的标签,至今还在给她的生活增添各种插曲。高考之后,辽沈晚报的记者总会来找她约个高考作文稿。今年东方卫视的《诗书中华》节目也几经周折找她参与节目录制,她却因为忙季无法请假而婉拒邀请。

 

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在超长的工作时间外,她依然笔耕不辍,还开了名为「山狐自有妙计」的微信公号,闲记一下热门影视剧里的社会思考。兴之所至,每篇都在五千字上下。

 

对这样一个在财务报表与创作热情之间煎熬的文人,我不得不担心她的才气终会油尽灯枯。她却说自己不是粉笔,越磨越秃;而更希望能像紫砂壶,被生活这碗茶浸泡得越久,越能绽放独特的光晕。

 

不忘远方的知识分子

新媒体如火如荼的时候,她不是没想过下海尝试,只是大环境的转折比她的动作还快。

 

所以谈到未来,令她最近更为挂心的,并不是每天能睡几小时或者每月赚多少钱,而是越来越强的某种信号不断让她想起,杨绛先生在《我们仨》里建国前说过的一句话:

 

「对国家有用的是科学家,我们是知识分子,知识分子没有用。」

 

好在中国的知识分子不只会伤春悲秋,还能以「非诗之能穷人,殆穷者而后工」自我开释。胡慧盈更像是后者。

 

从北大自招的悲剧,到高考状元的风光,再到现在的「泯然众人」,她已颇有几分超过其年龄的豁达。听她半真半假地以儒释道法把我一通绕,再听她对工作日常的嬉笑怒骂,我有点感受到了她儒生表象下的道家精神。

 

就像她说的,「云在青天水在瓶」,这世上错的对的好的坏的黑的白的,都必须同时存在,各安其位,宿命轮回。作为个体而言,生活更多的是承受,然而人生的意义就在于,每个人在承受之后独特的沉淀。

 

工作三年后的胡慧盈,正打算开始自己的沉淀。她准备回炉重造,回归人文科学。可能是北大,可能重回港中文。

 

她说研究中国的社科其实有得天独厚的优势,因为这是世界历史中最长且具有唯一延续性的一环,有足够多的人口提供抽样资源。这片土地几经战乱几经重建,能在年轻的西方称得上巨变的,在这里都不算新鲜事。

 

她甚至还有了模模糊糊的课题,是关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故事。她觉得作为中华历史上空前绝后的独生一代,我们的所思所为不仅与前人有着鲜明的界限,和后人可能也难有共鸣。与以亲情家族为基础的儒家文化正相反,我们在人格形成的关键时期是孤独的。

 

而因这孤独而催生的政治经济文化问题,我们在历史里找不到答案,在别国也无从参考,只能靠同一代人的互相支撑。

 

采访的最后我问她,弃商从文的话这几年不都白干了吗?

 

她反问我一句:你吃到第八个馒头才饱,前七个就白吃了吗?

 

我笑,仿佛真的看到未来的某一天,人们拿着一本这样的故事争相传阅,却没人知道那个笔名的背后,正是我面前这位还在为财报焦头烂额的审计师。

 

她笑着说,这就是她梦想的远方。

首页    校友专访    校友访谈 | 胡慧盈:文状元的苟且、诗和远方